#【貳拾肆章】/陌路#

「天璇姐姐……我們可以進來嗎?」
夾雜著敲門聲,室內的疾筆振書仍無一絲停頓,只是隨口應和:「請進。」
「打擾了。」玉衡那一頭顯眼的銀白色長髮飄入視線,天權則是跟隨在後,「這是各部門的請款申請表。」遞上報告書後,玉衡訥訥地說道:「玉衡檢查過了……沒有問題。」
「恩,我知道了。」彼方摘下裝飾用的眼鏡,定神看向一旁的天權,「人事訓練進行得如何?」
「十分順利。」後者點頭示意。
「那就好。」稍微整理雜亂的桌面後,她清出了一疊信件遞給天權:「公關組請幫我把這些邀請函寄送至指定位置吧。」
「遵命。」
「其他部門進度如何?」
「大部分的事務都已接近尾聲,就只剩下……」天權將目光移向抓著他衣角的女孩,後者則是接著開口,「瑤光剛剛跟玉衡說,請大家有空要記得到他那兒量尺寸……雖然是以很粗暴的口氣。」她說完,靦腆一笑:「不過雖然嘴巴上這樣說,但瑤光還是把設計圖畫得很漂亮哦!玉衡看過了。」
「是嘛。」彼方回以微笑,「那也請幫我轉達:“我會找時間去觀摩一下他的創世巨作”。」
「恩恩。」玉衡微微行禮,「那、玉衡和天權就先離開囉……」那被銀環扣住的髮束在回身時於半空中飄蕩著。
「對了,玉衡可以問天璇姐姐一個問題嗎?」再次從公文中抬起頭,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停留在開啟的門前,「天璇姐姐……最近有什麼心事嗎?」她歪著頭、看似無心問道,但那雙眸子裡卻透露出少許的、與其年齡不相符的認真。
那眼神……彼方注視半晌,暫且停下手邊的工作,「妳看到了什麼嗎、玉衡?」她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語一吐,使得對方一愣。
「沒、沒有哦……」那嬌弱的聲音變得慌張,「……玉衡只是擔心天璇姐姐而已。」她怯怯地低首。
「玉衡只是、看得到說謊的人……怕杜邪把他變成石頭而已……」直到關上門的那一刻,彼方始終凝視著門口、若有所思。
「哈!妳竟然會失神被杜邪鎖定,真不像妳耶。」社團辦公室的附設沙發區傳來一陣酸語一一雷瑟·阿爾柯巴恩正懶散地單手掛在沙發上,無趣地打量著方才從辦公桌上抽出的評估報告。
「先前那股強勢到哪裡去啦?」杜邪是玉衡那頭銀髮的名字、蛇髮魔女的嬌寵,能夠“看見”說謊的人,一旦鎖定便會將之變為石頭。
不過、一向如機器人般令人摸不透情緒的十泉彼方竟然會讓杜邪逮到動搖的間隙……?
這不像她。應該是說、最近的她有些奇怪。雷瑟不經意地瞥向不理會他的譏諷、重新埋頭苦幹的彼方。
「喂、天璇妳……」究竟又遇到什麼事?
「如果有時間多管閒事的話,會長大人不如多費些神在工作上吧,難得您放棄掙扎沒有四處閒晃。」語畢,雷瑟旁邊擺置公文的小茶几貌似又多了為數不少的文書資料。
「……。」又拿工作來堵我的嘴……!「……妳這女的真狠毒。」喃喃咒罵幾聲,雷瑟無奈地轉著筆認命工作。
「謝謝讚賞。還是請您想想先前的懶惰吧。」那人頭也不抬地回道。
……。
「話說,妳在寫分送給各貴賓的邀請函?」
「是的。」
「為什麼?過去不都用電腦打字嗎?」
「親筆信有助於讓來賓增加親切度。」
「……之前我這麼提議時妳不是嫌麻煩嘛。」
「……。」堆積如山的公文另一頭,沒了答覆。
果然。那子夜色的瞳仁一凝。
倏地,雷瑟拋下手邊的報告,單手翻越沙發區落地至辦公桌前,「妳在刻意找事做?」他不悅地挑眉質問。
「並沒有。因為這次關係到七宿星的生存,身為幹部我有義務完成每一件能夠加分的事物。」她的言語振振有辭,其中冷冽甚至足以使他退卻,但是……
她的眼睛,沒看著他。
他伸手抓住正在寫字的筆桿,「妳在說謊。」
「會長,請別妨礙公務。」被迫終止工作的彼方終於抬起頭,而那眼神中除了不滿、還參雜些其他的情緒。
天璇她、真的不對勁……雷瑟皺起眉頭。
從前她的眼神,往往不帶任何雜質。
「嘛……」他的手放開筆桿,「如果妳不願說就算了,我也不想勉強。」
「感謝會長的明智之舉。」彼方淡然回道。
「不過、妳也別累壞自己吶。萬一在學園祭之前倒下就麻煩了……」搔搔頭,雷瑟背過身跌坐在地上、倚靠著冰冷的金屬辦公桌,「真應該找時間提醒妳那名忠犬叫他多關心一下自家主人……」
啪。鋼筆的筆尖抵在信紙上停滯許久,導致渲染成一片墨黑。
「怎麼了?突然默不吭聲……身體又開始不適了?」雷瑟仰首問道。「我去請醫護師過來看看吧,還是叫忠犬來代替妳工作?反正他現在也沒課……」
「不必了。」
他聽見桌子另一端的人離開辦公椅的聲音。
「不需要、也沒必要了……」因為靠著辦公桌,雷瑟並沒有看見她的臉,「因為他已經不是我的忠犬了。」
「欸?」轉瞬間,彼方的身影已矗立在他的右手邊,居高臨下的角度看不見任何一絲傷懷,僅存最原始的孤傲。
「我和他,已經解除契約。」伸出的右手臂,已無法顯現出隱藏的契約之痕。

「御。」甫接收到喚名,頸邊倏地感覺到一股破風而來的攻擊。
唰一一零碎的紙花滿天紛飛。
「嘖。」宮織艾一聲咋舌。
「十分感謝宮小姐的協助。」前一刻差點遭到碎屍萬段的御正泛起一抹淺笑,手上的力道一鬆、其餘的紙本資料瞬間化為白雪。「這倒是讓在下省下不少處理這些廢紙的時間。」
宮織艾咬牙,手中的鋼絲一扯,「你……」
「這樣就夠了,艾。可別把我的辦公室也粉身碎骨啊。」慵懶地擺擺手示意停戰,米卡安倚靠在辦公椅上瀏覽著董事會的報告書,「他自己知道分寸就好。」
「是。」微微行禮,宮織艾悻悻然回到崗位,「沒有下次。」經過御身旁時,她狠聲警告。
「唉唉、放任兩隻猛犬共處一室還真令人操心吶……」米卡安看似抱怨地低語呢喃著,指間的鋼筆不斷旋轉,「不過,你也太無情了吧?御。竟然把那些董事的諫言都銷毀殆盡……」她望向散落一地的碎片。
「那只不過是一群老狐狸為己圖利且狂妄自大的廢言罷了,董事長無須留心。」清掃地面之際,御冷言回道:「何況真正足以納言者,您不是早已掌握其重心了?」這次黃宿面臨經濟崩盤,不過是有心人士暗中操弄,只要剷除內禍,重振旗鼓並非難事。
然而,對於七宿星的考驗,不過是米卡安心血來潮之舉。
「嘛,別那麼快戳破我呀……」那雙灰色眼眸,賊笑著。「我只是想多跟那群老奸巨猾的鼠輩玩玩而已啊。誰叫驅魔屬那兒最近沒什麼大事發生,打發時間嘛~」
「而且,看你這樣難得分心的樣子也挺有趣的。」此言一落,米卡安即刻察覺一道冷冽鋒芒指向自己,「你在擔心小姪女嗎?」她毫不畏懼地與之對上視線。
那修長的身影猛然一怔,「主人……不,彼方小姐似乎不需要在下擔心。」這個名字,他叫得很生疏。本該是早已銘記在心的名字,不知為何在此刻卻變得難以啟齒。
她已經不是“主人”了。
腦海中霍然閃逝自己離去的那一晚、最後一次見到那人的記憶,是一張對於周遭不曾在意的臉孔。
就如同他與十泉彼方、在這短暫不到一年的主僕關係,從沒真實存在過。
就算沒有在下,主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對吧?
不過是回到他們相識前的歲月罷了。
「是嗎?」米卡安無心問道,「可在我眼裡看來、有人還是會不自覺因此分神啊……即使當事人覺得不需要?」
「比起這些瑣事,在下能冒昧向董事長提問嗎?」在米卡安將調侃的目光轉向自己之前,御率先發言。
「恩?」
「以您自身的能力,即便黃宿的危機再怎麼嚴重,您也可以輕鬆應付吧?那為何還要將在下召回……」御凝視著一言不發的米卡安,緩緩道出他的臆測,「您……該不會是、不願讓彼方小姐失去記憶?」
「你覺得呢?」對方一笑反問,「我對小姪女沒有絲毫情感,之所以召你回來、只是要防止惡的誕生。」
「而且要是讓本家知曉助長惡生長的原石即是驅魔屬代代相傳的驅魔晶,我恐怕會淪落至和我那愚蠢兄長同樣的下場吧。」她隨後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雖然這懲處對我而言無任何效果便是。」
「只因如此?」
「不然?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這個人啊,御。」她十指交扣、頂著下巴,「待在安全的地方,全程欣賞一場無與倫比的鬧劇才是我的風格、不是嗎?」
是。她的確一向如此。
打從初次見面起,這人的眼神便從沒變過,縱使身處險境。
「不過,現下你也有相同的立場可以參與這場盛宴呢。」米卡安嫣然一笑,轉瞬間手上已經持著一張雪白色的邀請函以及一瓶拇指大、裝有紅色液體的玻璃瓶。「陪我演一齣鬧劇吧!御。」
「在下僅尊吩咐,董事長。」鞠躬後,御接過那小瓶子一飲而盡。
那滋味,不再是熟稔的腥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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