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遺憾

 

『列昂,你可曾恨我嗎?』

直到你離開後,我才真正發現我其實並不恨你欺騙我。

那時候的我,不過是害怕罷了。

害怕你早已不是從前的你、害怕那個我所陌生的你......

我其實、是害怕改變的──

 

一個人、究竟要被仇恨侵蝕到何等程度,才會徹底換了一顆心?

鮮紅的玉液潑灑在泛黃的牆上,嬌豔地寫下一個人的死亡。

熟稔的身影在人群間穿梭,如鬼魅般飛舞的身姿攫住每一刻視線。

過往的記憶、

在飛揚。

在敲打。

在破碎。

『──那,除了打鬥之外,其餘時間我們也可以一直維持和平的關係對吧,雷?』

『──雷這是在......關心我嗎?』

『──雷,如果場比賽我贏了,你會答應跟我當朋友嗎?』

『──在我眼中的雷,就跟星星一樣喔!』

『──欸,雷。跟我做朋友吧,就像你說的,在還沒跟你做朋友以前,我是不會離開的喔。』

『──不論是堅強的雷、抑或是脆弱的雷,我都想保護,連同伯父、伯母、還有修伊羅的份一起。』

『──雷,謝謝你喔......』

所熟知的一切,正一點一滴的被抹煞。

我所認識的那個人,如今身在何方?

詭譎的異色瞳散發著冷冽的光,該有的溫度早已消失殆盡。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墨綠色的眼眸,緊緊鎖在那人身上,渴望尋到一絲熟悉的氣息。

那個像傻瓜一樣總渴求著和平的你,去哪了?

那個軟弱煩人卻又令人無法拋下的你,去哪了?

他的心,慌了。

血,繼續噴濺著。沾上了敵人的屍首、沾上了鋒利的匕首......也沾上了那人面無表情的臉龐。

「唰──」最後一道冷鋒橫劈過一俱血肉之軀,隨後刀尖指向唯一存活之人的頸子──那名CLO的官員。

「你.......」

「沒記錯的話,是司令薩克‧涅爾希特閣下是吧?」毫無一絲起伏的語調,自唇邊淡出。

「哼,」那男子冷笑一聲,「小子,既然知道我是誰,勸你還是不要衝動的好。」

「不要衝動?我可是經過『這裡』思考過後才出此下策的喔。」列昂用食指輕點他的腦袋,雖然臉上的神情是笑著的,但吐出的話語卻好似能把人的血管冰凍,也忘了要如何呼吸。

「如果你沒有做出這種事,說不定我們能用更美好的方式了解這一切。但很可惜,你走錯了路,薩克。」

「你這話是什麼──啊啊啊啊啊!!」不等他人疑問落下,另一個衝擊視覺的畫面遏止了這一切。

男人的左手,以圓弧的軌道朝一旁飛了過去,大片的鮮血如花一般綻放於臂膀之上,染紅男人的衣裳。

「我說了,這是下策。」甩開刀刃上的血漬,列昂居高臨下地看著因虛脫而跪坐在地的男子。

「殺你的上千上百種方式,我早已想好了。但因為今日之事,折磨你這個人渣的方式,便是下策。」

「你這個、渾蛋......!」

「呵......渾蛋嗎?」鋒利的匕首,頂著男子的下巴。

「那你可曾想過,被你折磨的人,會覺得我跟你誰比較渾蛋呢?」噗哧。一個力道往下,那匕首直直刺入男人的大腿,引起另一陣哀鳴。

「啊啊啊啊啊──!」

「痛嗎?這一刀,是你奪走我一切的代價。」

奮力將男子往牆邊一踢,隨後又持刃一劃,右手也隨之落下。

「唔哇啊啊啊──」

「這一刀,是你對母親百般凌辱的懲罰。」

持刀,列昂正要往其他地方下手。

「夠了......」男子一把抱住列昂的大腿,哭喪著臉向他求饒,「夠了我受夠了、我求饒好不好......我給你下跪了小少爺!求你讓我痛快、求你了......」

 「饒你?」列昂冷眼旁觀,「那你可曾真正聽進去先前任何一人的求饒了?」

我曾求饒,求你們放過母親,但你們聽見了嗎?

我曾求饒,求這個世界放過我,但有人聽見了嗎?

我曾求饒,求雷不要因我受到傷害,但神......聽見了嗎?

連神都聽不見的祈求,還有什麼好求饒的?

「求饒,不是你現在該做的事。」高舉利器,那泛著血光的鋒芒倒映著男子驚恐的眼,並朝他直直奔來......。

「這一刀,是你傷害雷的罪孽──」

「住手──!!」

碰!一聲肉體撞擊地板的聲音落下,那刀刺中男子的右眼。男子在地上痛苦地抽搐幾下之後,便不動了。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已經......什麼都不會、剩下了啊.......

雷啞著聲喊出的一聲聲嘶力竭,最終無法阻止最後的崩解。

碎了。都碎了。

「雷,你沒事嗎?」尋聲僵硬地抬頭,那人仍是一臉笑意,但卻比方才更加溫柔,好似在驗證所有發生的事情不過是一場荒唐夢。

騙子。

見雷沒反應,列昂便自顧自地蹲下查看他的傷勢,「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你......」那聲音夾雜著心疼,但多半是自責。

那你呢?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對不起、雷.......要是我能早點來就好了。」列昂輕輕環上他的頸,就像他當初在列昂死裡逃生後做的動作一樣。但此刻的他所感受到的,不過是一身刺骨的冰寒。

面對著列昂聲聲輕喚,他已感覺不到一絲心暖。雷像極一個毫無生氣的木偶,本是翡翠的綠變得空洞。

現在的你,是真、是假?

過去那個懦弱的你、過去那個喜歡撒嬌的你、以及──如今冷血無情的你,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你?

「列昂......我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啊......」他的聲音,在顫抖。

「雷?」列昂把雷拉開,疑惑地注視著他。

「現在的你,是值得相信的嗎?」

「雷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都聽不懂.......」

「列昂‧葛里克斯特──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他一聲怒吼,迴盪整個靜謐空間。

被雷這麼一吼,列昂的臉瞬間垮下來,隨之陷入沉默。

看見列昂那一副神情,心更加隱隱作痛著,證實了他的猜測。

「你、根本沒有忘記對吧?你母親死去的事。」

「雷,你聽我解釋──」

「還有什麼好解釋的?」他嗤笑著,「明明沒失憶,卻還苦苦追問我母親的下落?列昂‧葛里克斯特,你還真是好演技啊!」

「我.......」

「是、你是無辜,你在一夕之間失去你的母親、失去你該有的幸福人生,這我不怪你,不怪你的懦弱、不怪你的失控、不怪你不再像從前一般天真善良,但你以為這個爛藉口就可以搏得我一切的諒解嗎?」

見你整日不吃不喝,我心疼。

見你因治療而忍痛受苦,我恨不得為你承擔這一切苦痛。

見你因喪母而痛徹心扉,我自責自己為何當時不在你身邊。

但當我得知這一切不過是你精心策劃的完美舞台,你可知那痛是狠狠刺入我的胸口,萬劫不復?

「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麼理由,但現在的我已經不知道還能再相信你什麼了......」

此刻的雷,揚起一抹笑。笑得猖狂、笑得痛心。

原來之前的他是多麼愚蠢,愚蠢到認為隱瞞死訊的他是不可饒恕的大騙子,愚蠢到他日夜輾轉反側只因擔心他的一切。

果然,當心被某個人的一切裝滿時,人便會變得如此盲目愚昧嗎?

「列昂‧葛里克斯特,我們......從來不是朋友。」這傷,夠深了。

此話一出,使某個人一愣,隨之緊握雙拳。

「這就是......你最後的答案?」

列昂的嗓音很深沉,摸不清情緒。

「......。」

那隻紫得詭異的眼眸映著他人沉默不語的身影,早已有了結論。

「那、就此別過吧,雷。」他意味深沉地笑著,如初識一般,「不要再見面......對我們都好、是嗎?」

噗哧。又是一陣、令人心碎的聲音,迴盪在耳際。

「你──?!」

不知何時,列昂已將匕首交至雷的手中,往自己的胸口一刺。

「列昂!你瘋了嗎?!快放手!!」雷有些不知所措,急忙想將自己的手抽開,但卻被人緊緊握住。「我不需要你這樣求我原諒!」

「原諒也好,不原諒也罷。那都不重要了......」遠方,傳來刺耳的警鳴聲,「這是我,唯一能還清你人情的方式。」

他垂下的身影,籠罩著我。耳邊的吐息,傾訴著輕言細語。

「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列昂──!」

最後一幕,仍是那人笑著的面容,以及那永遠如星辰般閃爍的藍眸。

外頭的雨,不停地下著。

卻再也沖不淡,我們心中永世的遺憾。

 

 

那天之後,已隔十年。

在刺傷列昂不久,CLO的警衛隊也隨之抵達現場,正巧撞見這副場景。

也許列昂早已料到這點,CLO的官員見到此景後皆一致認為是我解決了危害CLO的罪魁禍首,因此並沒有因為我曾是他的室友而怪罪下來。

我就這樣,活了下來,活在這個沒有你的CLO。

為了殺雞儆猴,CLO的人將尚存有一口氣的列昂送往監獄,預定在三日後當眾處斬。

但就在行刑前一晚,CLO監獄警鈴大作,嚷嚷著列昂‧葛里克斯特逃獄了。

我鬆了一口氣,但卻沒因此寬心。

列昂那日在耳邊細訴的言語,如夢魘般揮之不去。

『──我本來、是想在解決這件事後,就和你一起逃離CLO的.......』

『──現在的CLO,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神聖的CLO了。』

『──人是會變的,更何況是高高在上的人。』

『──但現在、好像不可能這麼做了......』

『──也許打從一開始,我們的相遇便是錯了。』

『──你深深依賴著這個在危難之際給你安身之地的CLO,而我卻深深厭惡著這個奪走我一切的CLO。』

『──我並不想、與你為敵,但命運終是走上這一途。』

『──還清人情後,下次見面,我們即是敵人。』

『──雖然、也許我們不曾是朋友......』

早該現身的淚,卻在那人已經離去後的現在才開始落下。

列昂,你可曾恨我嗎?

直到你離開後,我才真正發現我其實並不恨你欺騙我。

那時候的我,不過是害怕罷了。

害怕你早已不是從前的你、害怕那個我所陌生的你......

我其實、是害怕改變的。

列昂,你可曾憎恨我的怯懦?

 

十年後的今日。雨,仍下著。

濕透了身子,濕透了傷口,濕透了那個一去不復返的過往。

慢慢變淡的記憶,逐漸在雨中復甦。

「你終究、還是來了啊.......」

訣別十年,我們抱著對彼此的遺憾再度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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