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

#【拾壹章】/鬼卒#

「……」
「……妳什麼時候發現的？」伴隨著突如其來的聲音，白色的背景逐漸浮出人形。
「哼，什麼時候？身為幕後黑手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彼方插著手，充滿戲謔地言道，「修羅王直屬部下薩塔，舉辦如此盛大的宴會是為了歡迎我嗎？」墨黑的眼眸閃逝一串符文，蓄勢待發的緊繃神經。
「耶？在妳的視角看來是這樣嘛？原來如此。」啪嗒。鞋底輕觸地面落地的聲音迴響在空白的世界中，「只可惜、這一切確實是巧合啊……」一身漆黑的男子動了動喉結，野獸般的神情引人寒顫。
「王想要的獵物逃跑了，而屬下只不過是奉命來追捕罷了。」
「事到如今，還拐彎抹角做什麼？修羅王想要的，不就是我的血液嗎？」她可不會忘記，當初是誰讓她痛不欲生。
與命運定下諾言後，便立馬被推入地獄、任由鬼卒萃取血液。若不是她趁隙脫逃，今日的自己，恐怕只是乾屍一具吧。
「欸欸，別對自己那麼有自信吶……僥倖一下吧，這次的獵物不是妳哦。」他的雙眼瞇成一線，「而且“他”對我們修羅門的價值可是和十泉大小姐不相上下呀。」
從薩塔迂腐的口吻中，彼方像是察覺到什麼的輕輕皺眉。
不同的獵物……嗎？
「你們……又打算搞什麼鬼？」
足以壯大修羅門的外力，難道不只有她一個人？她暗地咋舌。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麻煩了
絕對，不能讓他們逮到“他”，更何況又是東黎學院的人……。
一一“爾等七宿星今後將維持東黎學院之和平，絕不失敗。”
最初的誓言歷歷在目，打破焦慮的沉默。
嘛……只要除掉就夠了吧。
現下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嗎？唯美的唇瓣勾勒起璀璨的弧度。
「沒搞什麼鬼呀？不過是想借助他人之力……」薩塔無所謂地回道，「本想說既然已確定他就在這個學院裡，只要神不知鬼不覺抓出來就行了。可畢竟這兒的勢力還挺大的，萬一出了岔子很難收拾啊。」嘿嘿笑了幾聲，他的眼神在彼方身上游移，「放了幾隻新養的玩具製造混亂、打算把他引誘出來，結果沒想到反而是另一隻小兔子掉入陷阱呢……真是個美妙的巧合。」
「都經歷了這麼多年還是不小心警惕，可是會重新掉入大野狼的腹中喔～」朝上的手掌心冒出數團黑霧，漸漸形成一個個扭曲的面容，「雖然方才僥倖讓妳逃脫束縛，不過下一波攻擊可沒那麼容易就擋下囉。」與記憶相疊的嘴角，仍是令人厭惡的存在。
不過，唯獨過去那個懦弱無助、只會等待救援的十泉彼方，早已灰飛煙滅了。
「呵……薩塔大叔是老了還是觀察力退化嗎？這可不是“不小心”掉入陷阱的唷……」掩在瀏海底下的聲音發出陣陣嗤笑。
「妳說什麼？」
「欸～難道你連聽力也退化了呀？嘛，那我就體諒老者的再說一次吧……」她揶揄地笑著，眼見對方的表情逐漸刷白……「我說，小白兔即使再怎麼無害，知曉人心醜惡之後，也會變得陰險狡詐。」
「有人會在發現證物後，不拿去專業單位檢驗卻始終隨身攜帶的嗎？」一個不留神，彼方躍然至薩塔身後、玩弄著手中的玻璃瓶，「你就是利用這個來讓鬼靈往指定的宿主寄生的吧？」那瓶子裡頭閃爍顆粒的光芒。
「是什麼時候……」驚愕的剎那，他下意識往自己身上摸去，像是在尋找某樣失物。
「別急吶，這瓶不是你的。」撞擊此舉，彼方一聲失笑，「這一瓶才是。」說完，她又從制服的夾帶中掏出另一個瓶罐。
「妳……」
「這些是白磷對吧？」注視著瓶中的粉末，那聲音微笑著，「不過很可惜，我的忠犬只看到表面而已。」
「白磷裡面，還混雜著其他物質吧？」她旋開蓋子，將白色粉末倒落在地，「例如……吸引鬼靈之類的？」
像是在呼應她的猜測般，本來停留在薩塔手上的鬼靈倏地往那堆白粉撲去，甚至開始狼吞虎嚥，「鬼靈喜愛富有靈魂的物體，其中充斥著淒厲情緒的孤魂對它們而言更是極品……。」
「徘徊在彼岸無處可歸、最終遭鬼火燃燒殆盡的魂魄灰燼，就是最好的選擇、對吧？」
「嘖……」被識破了嗎？「妳能分辨魂魄的灰燼？」
「怎麼可能不會呢？待在地獄的日子可不是過假的啊……」那笑顏一沉，「多虧你們，讓我學到不少關於地獄的知識，也算是你今日的失策呀……被自家的東西絆住腳，還真是丟臉。」冷哼一聲，玻璃破碎的聲響在掌心劃開。
「常理之下，因為人間的陽氣會限制鬼怪的力量，以至於你不能自由行動，所以才藉由誘餌引誘鬼靈寄生在特定宿主上，達到某種目的。」
「我猜你寄宿的對象，應該都是曾與“他”接觸過的人吧？好讓他明白自己已經被盯上、甚至無路可逃，藉以引鼠出洞。」曾經瀏覽天璣資料庫的記憶一一浮現，被害人的面貌皆清晰可見，「至於你們的獵物，放心好了，他將會由我們七宿星暫時管理，直到完全消滅可能對他有害之物為止。」
「哼……想消滅我們修羅門？區區一個人類少自大一一」呃！頸部傳來束縛的刺痛，導致還未吐露的話語堵塞於咽喉。餘光朝眼皮下方一瞥……那細瘦的手臂高舉著，延伸的終點即是自己的脖子，「妳竟然……」她的力氣，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強大？明明當初不過是個脆弱無能的人類……
「請別擅自插話好嗎？不然一不小心脖子可能會斷掉喔。」微瞇的黑眸散發出不敢領教的冷光，咄咄逼人的口氣繼續說道：「知道我什麼時候發現有人在暗中控制鬼靈嗎？說到底也多虧我們那閒來無事的會長大人吶……要不是目擊到屍體燃燒，我想也沒有人會刻意去理會草叢間遺留些許粉末吧。」
「御展示證物之前，我在另一邊的草叢上也發現同樣的物質，那時便已察覺事件的不單純性。然，加上死亡位置與當時風向的判斷，最初發現的白粉位於風向的逆風處就表示……被害者在臨死前曾經穿越草叢。」
「回到鬼靈的問題……被鬼靈寄生的人，按照常理在靈魂吸食的那一刻前，宿主並不會有任何意料之外的舉動一一依照證詞，木音蓮本該在回家的路上，可她卻脫離軌道轉而跑向人煙稀少的福利社後方、而且還是穿越草叢？不合理吧？」
「如此匆忙脫序的舉止，是因為時間快到了、對嗎？」捏住頸子的力道更加用力，「鬼靈吸食靈魂、以及消滅證據的時間。」
「你說過被查到的話會很困擾吧？於是在一開始就連同白粉放置在宿主身上、隨後入侵暗地操控他們的思想。這樣一來，既不用出面、也不用消耗力量，就可以輕鬆銷毀證據。我推斷的對嗎？」她衝著露出吃痛表情的薩塔鬆手一笑，後者則是尚未做好準備即跌落在地。
「咳……」摸著勒出痕跡的頸部，薩塔苦笑地說著，「還真是精闢的推理啊……一字不差。」
「所以才“刻意”將磷粉隨身攜帶、好讓我上鉤嘛？」被擺了一道呀……真是恐怖的女人。不過……低垂的面容揚起不搭軋的弧度。
「那麼、然後呢？接下來妳想怎麼做？」
「怎麼做？剷除後患的概念你還不懂嗎？」高傲地鄙視群眾的姿態，像極了一隻將被至於死地、卻仍不知情的傲慢孔雀，美麗的羽毛即是牠最大的敵人。
「啊……果真是想除掉我呀……可是、妳可能還沒搞清楚狀況吧……？」隻手撐起身，高大的身軀居高臨下凝視著，「……就憑現在的妳，想殺了我也沒那麼容易！」伸手一揮，上萬隻的鬼靈著魔似的撲向彼方，後者似乎也因此大吃一驚，還來不及防禦便遭攻擊。
「嗚一一！」鬼靈群一股腦兒的衝進胸口，灼熱感湧上心頭，鮮甜的腥味在嘴中漫溢，咳出一潭血花，彼方一時失去重心半跪在地。
「鬼、靈……」
「是啊……我讓鬼靈入侵妳的身體慢慢啃食靈魂。覺得痛苦嗎？」調戲地撫摸她的臉龐，薩塔的神情蕩漾著諷刺，「之前的報告已經出爐了，說是妳的血液之所以無法取得、是因為靈魂頑強地操控著。也就是說只要除去靈魂，血液也能一併到手了吧？」
「不過妳放心，我不會狠心把妳的屍體燒掉的，畢竟日後可能會另有用處吶……」放開戲弄的手，薩塔轉身譏笑道：「當我離開妳身體的瞬間、也將是妳的靈魂吞噬完畢之際，好好享受一下久違的悲劇吧，十泉彼方……。」
「薩塔一一！」

沉重的癱瘓感蔓延至全身，像是荊棘般纏繞、刺痛每一處神經。
模糊的視線中，那人影逐漸遠去，甚至即將化為塵埃……
「怎麼可能……」掌心在膝蓋上施力撐起，血汗於衣衫渲染，留下怵目驚心之痕，「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讓你溜走呢？」
「恩？」似乎是察覺後方有些動靜，薩塔側臉回首，卻發現將死之人搖搖晃晃地站起、繼續苟延殘喘著，「嘿，都已經快死了，也沒必要如此頑固地……」一一至我於死地。僅存的話語尚未淡出，只覺腰環猛力一緊，那嬌小的身軀竟然朝自己撲擁而來。
「等、妳想做什麼？！」他徹底錯愕了，這女孩難道瘋了不成？
瞻望著緊抱住他的十泉彼方，薩塔一時竟停止思考。直到撞見一抹出奇詭譎的艷笑，他才驚覺自己已落入圈套。
那微揚的嘴角掛著血絲，「你覺得我想做什麼？打從一開始不就表現得很明顯了嗎？」此刻俯視的角度，白皙的臉蛋浮出紅炎的符文，若隱若現的攀附少女全身，「這是……！」
「裂魂術？！」薩塔驚呼一聲。
「賓果！真沒想到你也懂陰陽術法。」彼方狡黠地笑著，「在裂魂術方圓十尺內的生物，通通都會魂飛魄散唷～」
「妳……是什麼時候施術的？」即使是陰陽師，就算不唸咒語、也必須藉由身上的某一部位展示符文才可能發動術法。可照方才來看……
等等！記憶中竄出一個閃逝的片段。在他現身之時、十泉彼方的眼眸曾警戒性的閃過符文，難道一一
這一切，皆是早有預謀的行為。
「終於發現了嗎？」緊擁著他的少女露出一絲訕笑，「為了預防東方的術式對你無效，我特地改良符咒加入一些西方的驅魔文。如何？感謝我對你的高估吧。」
「十泉彼方、妳是想與我同歸於盡？」
「是啊，萬一我待在這兒的消息傳到修羅王那邊會變得很麻煩。」黑曜色的瞳仁閃過一道幽光，「一起死也好呀，至少犧牲小我毀滅一個禍害、多偉大吶～」她的眼神中，尋不著一絲恐懼以及黯淡，猶如早已聽天由命。
「妳會後悔的。我可不值得妳這麼做啊！」在修羅門，比他薩塔還要強大的人多得是，而這名足以與修羅門匹敵的陰陽師少女卻在他這兒下了賭注？想必之後的人界定會落入異界的虎口之中。薩塔默然地望著她，已經徹底失去掙扎的意志。
人類……果真是會為了眼前一點小事而奉獻所有的愚蠢生物。
「你說誰會後悔……？」驀然一聲冷喝，拉回他的注意。凝神瞻顧著彼方，那暗沉的雙眸出現一線光曦！
瞳眸中，那堅毅的神情閃爍著，「可別小看他們啊……雖然那些傢伙平日不正經的很，但若真要出手、你們修羅門恐怕只剩灰燼了吧？」
「別太輕蔑人類了……不過是區區鬼卒。」冷光一凝，那臉上的紅紋也瞬間一縮，「永別了，即使到了來世、也請別忘記這點。」伴隨著輕聲耳語，眼前強光乍現、奪去所有知覺一一
接著，即是一片黑暗。